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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瓦一瞥

发表时间:2019-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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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想过,我刚到巴基斯坦,第一次出差去的就是西北地区开普省首府白沙瓦。

 白沙瓦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曾经是崇尚佛教的贵霜帝国的首都,是中亚,南亚和中东之间的贸易中心,先后被波斯、希腊、印度和英国所统治,以璀璨多元的文化和熙熙攘攘的集市而闻名于世。但由于它和阿富汗接壤,自古又是动荡不安之地,在阿富汗战争时,白沙瓦是反抗苏军的圣战士的政治中心,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倒台以后,又有不少塔利班残余势力盘踞此地,策划发动过多起恐怖袭击。白沙瓦,逐渐成为一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城市。

 

 

衰败的千年古城

 

 我去白沙瓦是报道一个中巴农业合作项目,同行的还有从中国赶来的农业博士、其他媒体的巴方员工和实习生菲菲。白沙瓦农业大学的两位教授亲自来伊斯兰堡接我们过去。我一出家门,就看见两位白袍老者站在一辆中巴车旁边等我,他们看起来年纪不轻,颌下长须已经花白,但待人亲切热情,一点教授架子都没有。早就听说普什图人对待朋友热情好客,果不其然。司机旁边还坐着一位持枪的保安,学校对安保非常重视。

 

 

白沙瓦街头的载客三轮车

 

巴基斯坦的交通拥堵乃是家常便饭,而从伊斯兰堡到白沙瓦的高速公路上却一路畅通无阻,并没有多少车辆。中国农业教授告诉我,因为白沙瓦的安全形势严峻,所以去往白沙瓦的人并不多。不过,2014年巴基斯坦军方采取利剑行动以来,加强了对恐怖组织的打击力度,近几年来白沙瓦的安全局势明显好转。

 

在街头卖背心的老者

 

途经一个休息区,加油站旁边有个小小的清真寺。当时正是周五下午,是当地人做礼拜的时间。两位教授去清真寺做了一个简短的礼拜,回来时还给我们每人带了一包薯片。不禁有些感动。

 

 

白沙瓦破旧的街道

 

三个小时后,我们抵达了白沙瓦城区。在我来之前,很多人给我说过,白沙瓦是一座有魅力有历史的城市,我以为会看到很多美丽的古典建筑。但让我始料未及的是,主干道两旁全是破烂不堪的房子。建筑老则老矣,却并没有观赏价值。但由于缺少维护,大部分已经是断壁颓垣;还有一些似乎尚未建好,就已经住进了人。破旧的房子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电线扯得横七竖八,毫无章法。最近十几由于年塔利班不断发动恐怖袭击,很多有钱人都搬离了此地,外部的投资也不愿进入,相对于东部的旁遮普省,这里的发展几乎处于停滞状态。

 

开三轮车的司机冲我友好地微笑



市道路异常混乱拥堵,小汽车、摩托车、电动三轮车、驴车,一窝蜂全都涌在路上。还好我不是司机,否则面对这种交通估计要疯掉。当时主干道上正在施工,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希望道路修好以后,改善一些交通拥堵的情况。

 

就听说开普省的人保守,果然路上没见到几个女人,偶尔闪过的女性也是穿着黑袍,蒙着脸,只露着两个眼睛,与伊斯兰堡见到的穿着色彩艳丽的巴袍的现代女性相差甚远。

 

当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而我们一行人都还没有吃午饭,已经是饥肠辘辘。车子开到一个崭新的商圈,现代化的商铺与周边杂乱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之前说过想吃中餐,教授们很贴心地把我们领到一个中餐厅。这家中餐馆装修得相当漂亮,但菜单是全英文的,分开胃菜、汤、主菜、甜点,和西餐厅的菜单并没有什么两样。我们三个中国人拿着这份英文的中国菜单研究半天,每人点了一份汤和一份炒面。等汤和面端上来以后,我们不禁有点傻眼:那汤黑乎乎的,味道有些像加了很多酱油的胡辣汤。炒面的味道偏甜,份量特别大,我们每人只吃下了五分之一。看着对面三位巴基斯坦人一起分享一盘炒饭,我不好意思地说:“还是你们聪明,我们却浪费了这么多。”阿里夫教授狡黠地冲我一笑说:“因为我们知道这里的饭分量大啊。”他接着又安慰我们:“别担心,吃不完可以打包。这是一顿简餐,晚上我们为你们准备了一顿大餐。”我看看手机,这时已经是下午4点了。

 

沙瓦农业大学坐落于大学城中,大学城中学校林立,集中了白沙瓦大学、白沙瓦农业大学及白沙瓦工程及技术大学等十几所大学和科研机构。与城市里的拥挤和杂乱相比,大学城要显得有秩序得多,树木繁茂,绿草茵茵,校舍建筑多为维多利亚时期的风格,虽然陈旧,但依稀可见昔日的荣光。

校车径直开到了白沙瓦农业大学的guesthouse,也就是学校的招待所。校方执意要把我们安排在学校招待所,而不是白沙瓦城的酒店。听中国农业教授说,校方认为酒店没有学校安全,我们是贵客,不能出一点闪失。

 

热情好客的普什图人

 

晚上6点多,阿里夫教授派车来接我们,去他的同事伊克巴尔家做客。白沙瓦农业大学给教授的待遇不错,不仅薪金不菲,学校还为他们配置了房子、专车。伊克巴尔的家位于白沙瓦大学校园内,是一座独门独栋的别墅。房间内干净雅致,一进门,似乎整个城市的喧嚣和尘土都被挡在门外了。我和菲菲在客厅落座没多久,又被邀请到内庭和女眷会面。原来,这里的会客方式是男女分开的。

 

内庭也有个小客厅,伊克巴尔的夫人和女儿盛装相迎。她们身着艳丽的民族裙子和头巾,皮肤白皙,面容姣好,令人眼前一亮。

 

伊克巴尔的夫人非常热情好客,她不停地端出各种甜点招待我们,先是一杯浓浓的芒果汁,不等我们喝完,又端上芒果和杏。她把芒果削成小块,放在盘子里。我尝了一块,异常香甜。很快,她撤下芒果,又端来了奶茶,坚果拼盘,糕点,一道接一道,令人应接不暇。

 

我一边品尝美食,一边和她交谈。她说,她的丈夫以前在日本,加拿大,美国留学,她们一家都跟随前往,她还学过一些日语,只是现在记不太清了。伊克巴尔的夫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保养得非常好,气质温婉优雅,总是未语先笑,和她聊天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她的女儿莱巴说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谈笑风生,落落大方。她虽然只有十九岁,但已像一位外交官一样,颇有气场。她和菲菲一起聊喜欢的韩剧和日本动漫,菲菲对她们喜爱的内容很是吃惊:“我以为她们会很保守,没想到她和我喜欢的差不多。”

 

闲聊一会后,莱巴突然问我:“有没有觉得白沙瓦不安全?”

 

我没想到她会主动谈这个敏感话题,愣了一下说“你爸爸安排得很好,所以并没有觉得不安全。”

 

莱巴点点头,带着些澄清的意味说:“很多西方人谈白沙瓦色变,认为这里遍地是恐怖袭击,但其实这里很安全。”

 

既然聊到了这里,我也说出了心中的疑问:“这里的女孩子可以单独上街么?我看到街上女人很少,而且都蒙着面。”

 

莱巴说“我们一般会由父亲兄弟陪同上街,但也可以自己上街。没有法律说我们不能单独上街。穿戴罩袍是为了保护自己,因为这样更安全,但不是强迫性质的。

 

目前,莱巴在读大专,打算明年读大学营养学专业。我问她想去哪个国家读书,她说,还没想好,有可能是欧美,也有可能是中国。

 

没过一会儿,阿里夫的夫人和女儿也赶来欢迎我们。阿里夫常年在巴基斯坦生活,他的妻子只能说很简单的英文,穿着也较为朴素。她告诉我,她有两儿两女,大女儿文萨17岁,最小的儿子6岁。我问她照顾这么多的孩子会不会觉得辛苦,她温柔地笑笑说:“不会的,我觉得很幸福。”“那你们周末一般都去哪里玩?”“我们周末不怎么出去,一般就呆在家里,我得辅导他们做作业。孩子大了,功课越来越重,每个月还有月考。”

 

白沙瓦一所女子学院大门紧闭,高墙之上密布铁丝网

 

 

巴基斯坦重男轻女的现象比较严重,很多女孩子不能接受高等教育,而这几位女孩子也许是生在教授之家,父母开明,家学渊源,她们不仅可以不断深造,抱负也不亚于男生。阿里夫的女儿文萨今年读10年级,相当于国内的高一。她说,她很喜欢心理学,想去中国或者土耳其的大学读心理学,一直读到博士,然后像爸爸一样,回到白沙瓦当一名教授。

 

在伊克巴尔家里吃撑了之后,我们又被邀请去吃正餐。晚餐是当地人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顿饭。这顿饭,来了十几位穿白袍的教授作陪,真有点受宠若惊。晚餐是异常丰富,有大盘的烤鱼、烤牛排、带着汤汁的炖鸡肉、豆子酱、咸酸奶、馕。都说普什图人的烤肉最为有名,果然名不虚传。这时我早已撑得不行了,可阿里夫教授还是不停地为我夹肉。普什图人尚武,爱憎分明,对待敌人毫不手软,而对待朋友则特别真诚,仅此一天我就感受到了他们对待朋友不同寻常的热情。

 

中巴杂交小麦合作

 

第二天,我的采访任务基本都在白沙瓦农业大学的杂交小麦试验田里。小麦是巴基斯坦的主粮作物,巴基斯坦人早饭吃的恰巴蒂,午饭和晚饭吃的馕,都是由小麦制成。目前,巴基斯坦全国有44%的耕地用来种植小麦,但小麦产量较低,平均单产不到世界小麦的平均水平。

 

白沙瓦农业大学实验室

 

白沙瓦农业大学学生在穆尼尔教授指导下做小麦种子发芽实验

 

为了提高产量,白沙瓦农业大学主动找到北京市农林科学院研发的北京杂交小麦求合作。于是,中国的农业专家带着种子和技术来到巴基斯坦,和白沙瓦农业大学的师生一起进行田间试验。经过不断试种和改良,2017-2018年的田间试验中,最高增产50%以上,而发给农民试种的种子则有些达到了产量翻倍的效果。

 

白沙瓦农业大学的小麦种子分离机

 

来自白沙瓦瑞吉村的农民弗里杜拉去年试种了中国的杂交小麦,他说,这种杂交小麦的产量是本地小麦产量的一倍多,所以他的收入也增加了一倍多。他终于可以把孩子们送到学校读书了。

 

八月初正值盛夏,我在田地里站一会就觉得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晒得生疼,而那些农民穿着长袍劳作,感觉更是不易。

 

阿里夫教授是中巴杂交小麦的项目负责人之一,他为我算了一笔经济账:“巴基斯坦全国种植小麦900多万公顷,总产量约2600万吨,平均每公顷2700多公斤。在中国团队的帮助之下,北京杂交小麦可以很轻松地达到每公顷约6000公斤,是我们本地生产的两倍以上。如果全国小麦的目标产值不变,在引进北京杂交小麦之后,我们可以节约出大量土地,用于种植其他农产品。比如,我们目前从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等国家进口约27亿美元的油料作物,如果我们可以将原本种植小麦的土地节约出来种植油料作物,就可以把原本用于进口油料作物的资金花在其他的资源项目上。

 

白沙瓦农民在中巴杂交小麦试验田

 

正是因为中国的杂交小麦技术可以帮助巴基斯坦小麦增产,加强白沙瓦农业大学的农业科研研究水平,同时为国家节约大量资金,造福巴基斯坦农民,因此白沙瓦农业大学的教授对引进中国杂交小麦的心情非常迫切。他们每年都会去中国考察学习,并一年几次邀请中国的农业专家来进行技术指导。用阿里夫的话说,白沙瓦农业大学的教授和中国的农业专家早已经非常熟悉,亲密得如同兄弟一般。

 

如今,中巴两国的农业学家的辛苦没有白费,经过几年的努力,他们已经找到了适合在巴基斯坦种植的杂交小麦品种,接下去将继续试验和推广。中国农业教授认为,可能再需要五年到十年的时间,北京杂交小麦就可以在巴基斯坦全境种植了。

 

在我们采访结束之时,伊克巴尔教授请我们临行前去一趟他家,说他的妻女要与我告别。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他们的一个传统礼仪,就去了。没想到,她的夫人和女儿莱巴为我和菲菲准备了一堆礼物,有两件巴基斯坦的传统裙子,还有一些手链之类的小饰品。我在海外采访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有采访对象送我礼物的情况。我推辞不要,莱巴笑着说,凡是请到家里的客人都是贵客,送给客人礼物是她们的传统,让我务必收下。我心下感动,却也为自己什么礼物都没为她们准备而感到愧疚。我对她们说:如果你们要来伊斯兰堡,请一定让我知道,也让我尽地主之谊。她们欣然应允。

 

犍陀罗时期的佛教艺术

 

 

白沙瓦博物馆大厅

 

 

听说白沙瓦博物馆非常出名,临走前,特意去短暂参观了一下。虽然由于时间有限,参观时间仅有二十分钟,但已经令我非常震撼,我终于在这里看到了白沙瓦璀璨的历史文明。

 

犍陀罗佛像

 

白沙瓦博物馆外观

 

 

这座博物馆混合了英式建筑和莫卧儿王朝建筑的特色,外表是红砖修葺,古朴典雅。博物馆内部是伊斯兰式的拱形建筑。在宽阔的大殿和拱形的长廊中,比真人还高的佛像倚墙而立,安详地注视着前方。仔细端详,这可不是一般的佛像,而是融合了犍陀罗艺术的佛教雕像。

 

犍陀罗地区原为公元前6世纪印度次大陆古代十六列国之一﹐孔雀王朝时传入佛教﹐1世纪时成为贵霜帝国中心地区﹐文化艺术兴盛。公元前4世纪,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大帝东征中亚、南亚,也带去了古希腊艺术。这些艺术与当地的佛教艺术相融合,产生了独特的犍陀罗佛像艺术。

 

冥想中的佛陀,雕刻于公元2世纪至3世纪

 

 

白沙瓦博物馆战略的佛像大多是公元1世纪到2世纪时期的,这个时期也是犍陀罗佛像制作的成熟期。这些佛像身披希腊式大褂,头发呈波浪形并有顶髻,眉目端庄,鼻梁高而长,有些还带有胡须,别有一番味道。

 

虽然白沙瓦现在早已是伊斯兰教徒的家园,但他们能够完好地保留这些极具历史价值的佛像,不可谓不开明。

 

在白沙瓦的两天时间虽然短暂,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破旧而拥挤的城市、热心科研的大学、热情好客的普什图人、保留了璀璨的犍陀罗佛像艺术的博物馆。当然,因为白沙瓦人待我太好,我在离开时竟有些不舍,觉得这个城市更加有魅力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再来白沙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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